第二十七回 三镖头赋诗虎威堂 多情女伤心竹香亭
张世杰回到镖局,赶紧进了虎威堂,向徐传伟说出了刚才的一幕;把那封信也交给了徐传伟。
徐传伟听了世杰的话,又看着手中的“情诗”,心里吃惊不小。
他愣了一阵,微笑着说道:
“人家姑娘对你动了心,已经对你表白了。你这个‘君子’,准备咋样处理呀?”
“我哪知道咋处理?这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家伙,把我都给整懵了……”
“这本来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,是菩萨给你牵线赐福,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……可我感觉,要撮合这场姻缘,不太容易。”
“什么大喜事?人家是定了亲、有了婆家的人,我哪敢做那些大逆不道的蠢事?再说,秦家把我们虎威镖局当成仇人,他们能看上我?我才不做那个梦呢……还有,她的婆家不是别人,是我们虎威镖局的恩人王东家。”
徐传伟叹了口气,“是啊,玉珠也算是我们虎威镖局的大恩人,既不能害她、也不能害王东家、更不能去无端拆散玉珠和义喜的亲事……这事比较复杂,我还真不知道该咋办?你要不介意,就去把老孟和唐成喊来,一起商量对策。”
世杰点了点头,“我介意个啥……我去叫他们。”
老孟和唐成进到虎威堂,听了世杰的情况介绍,都异常兴奋!
“怪不得你小子专门躲开我,自己偷偷去约会,原来真有猫腻呀……”老孟说道。
“不是去约会,是去找人的……”
世杰解释着,突然觉得“玲珑玉”这事,还是不声张得好,便打住了话头。
“你这家伙真是艳福不浅,让名门闺秀都看上了眼,造化大、造化大!”唐成伸出大拇指噘着嘴说道。
“这儿女私情的事,都是偷偷摸摸的,不敢声张。叫我们都来,是啥意思?”老孟懵懵懂懂地问道。
“啥意思?就是咋样才能在不伤对方面子和情感的情况下,把这事给回绝掉,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”徐传伟说道。
“如果硬要回绝人家,不可能不伤面子,更不可能不伤感情……我觉得这事啊,难!”老孟摇着头说道。
“我觉得这事简单,明天到了‘竹香亭’,跟人家当面说清楚就行了嘛……”唐成说道。
“屁话!当面说清楚,还叫你来干啥?那不伤人家自尊吗?”老孟斥责道。
“不当面说清楚,怕害臊,也行!那就不见面,写封书信,讲明白根由。不就完了吗?”唐成两手一摊说道。
“那让谁去送信?”老孟继续问道。
“如果你们不想去,那我就去呗……”唐成拍着胸脯说道。
“我觉得,这封信也不太好写……写啥?我看不上你们秦家,不能写……我不想高攀?写起来也别扭。我不想‘挖人家墙角’、我不想惹事?这也说不出口啊!”老孟忧心地摇着头说道。
“写信说不清,那就跟人家一样,写诗呗……”唐成又说道。
“写诗?你会写呀?”老孟问道。
“嗨!人家这不是给我们递了个样子吗?我们就‘照葫芦画瓢’呗……虽然没人家文笔好、没那么高雅,只要能说出我们的意思就行了,也就俗气一点……别急!我来试试。”
唐成说着,就扯过来纸和笔,开始动手写诗。
可一动手,他才明白自己脑袋里面空空如也,写诗并没那么容易,开始发呆……
“就写咱们这行凶险大,不想连累人家……请人家另选如意郎君。”老孟提醒说道。
唐成心里猛一激灵!瞬间觉得来了灵感,就照着玉珠那首诗的样子,开始琢磨自己的词儿……不一会,便凑成了一首“打油诗”。
他得意洋洋地念了起来:
“‘海曲男儿走四方,脑袋掖在裤腰上;莫怪憨头不发情,另选多才如意郎’……怎么样?”
大家哄笑起来。
“‘不发情’是什么意思?”老孟赶紧问道。
“不发情,就是不领情、不多情的意思……”唐成答道。
“胡说!又不是牲口,发什么情?赶快改掉!……虽然文化低,也不能让人家误解我们下流、不要脸皮。”老孟斥责道。
唐成也感觉到了意思有些不妥、容易误会,赶紧将“不发情”改成了“不礼貌”,改完又念了一遍:
海曲男儿走四方,脑袋掖在裤腰上。
莫怪憨头不礼貌,另选多才如意郎。
大家感觉还算满意,一起点了点头。
“其实啊,我还真想再加上两句……”唐成做了个鬼脸,咕噜着两眼说道。
“你想写啥?”老孟疑惑地问道。
“我想,如果能再加两句,就写‘如果看上我唐成,愿下池水做鸳鸯’……”唐成鬼笑着喊道。
唐成这话音未落,老孟的枣木烟袋杆子就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。
只听老孟大声喊道:
“呸!你小子还嫌不够乱啊……捡便宜?尽想好事!我看不是牲口发情,是你发情了……你以为玉珠姑娘能看上你?做梦!”
唐成一只手揉着被敲疼的脑袋、一只手抹去喷到他脸上的唾沫星子,撇着嘴喊叫道:
“我只是开个玩笑,你还动真格的……我告诉你啊……如果你把这个烟袋杆子再敲断了,我绝不会再给你找下一个。抽不了烟,急死你,活该!”
大家又哄笑起来。
第二天晌午,秦玉珠带着小梅,坐着轿子来到了城外东南角的两河口。
这里是营子河、后楼河交汇后形成的巨大水塘,是两河奔腾入海前告别日照城最后流连的地方;再往东二十多里,就直接汇入茫茫的黄海了。
纵横数里的大水塘,已经被无数荷花层层叠叠的深绿色大荷叶完全覆盖,密密麻麻的粉红色花苞争相怒放,极为壮观……大大小小的水鸟,不停地上下翻飞,欢快异常。
大群的青蛙,蛰伏在荷叶下面,只要听到一点动静,就“呱呱”地叫个不停,震耳欲聋。
虽然景色美不胜收,可玉珠显得有些心不在焉,瞅了几眼便进到了竹林之中。
玉珠坐在“竹香亭”的石凳上,望着四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金镶玉竹林,听着附近此起彼伏的喧闹蛙声,心里波澜起伏、难以平静。
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鼓足勇气,向自己钟情的人吐露心声。
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?确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……如果世杰拒绝了自己,说明这“一线姻缘”是虚妄的,是自己自作多情,菩萨并没有垂怜自己发下慈悲,那该怎么办呢?
如果世杰接受了自己的爱意,自己能说服冥顽不化的老父亲去王家退亲吗?王家能接受悔婚吗?那个浪荡公子王义喜能善罢甘休吗?性情暴躁的哥哥会是什么态度?他能愿意看到我同他的“仇人”喜结连理吗?……搞得不好,还会让王家和秦家共同仇视虎威镖局,连累这些身怀正义的壮士,到时候自己能扭转这样的局面吗?
殷切的渴望之情和令人郁闷、纠结的后顾之忧交织在一起,折磨着玉珠那颗善良孱弱的心,使她百感交集、无法释怀。
小梅看得出玉珠的心态,但也无能为力,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,愿观音菩萨大发慈悲,成全这一对苦命人;使自己家的大小姐能柳暗花明走出困境。
“小梅,你觉得世杰他能来吗?”玉珠问道。
“我觉得他肯定会来,这样的‘天赐良缘’他不可能错过。不过……世杰这样腼腆淳朴的男孩子肯定怕羞,来了以后怎么说话,就不清楚了。”小梅回答着,摇了摇头。
“我现在觉得,这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……不来,他会觉得对不起我;来了,又感觉对不起王家。他也会顾忌虎威镖局和秦家的紧张关系,尤其是顾忌我哥那样不讲理的人胡闹。他不想做不仁不义的那种人,不想连累大家;可也不想为此伤我的自尊……让他左右为难。”
玉珠说着,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。
“那咋办?要不,等他来了,我再安慰他几句?”小梅问道。
玉珠轻轻摆了摆手,若有所思地说道:
“我选的这个地方,也不是风水宝地。这‘两河口’是咱们日照古代‘海曲城’的南大门,多少次战乱都没能幸免。明代的东洋倭寇因为攻不下重兵把守的安东卫,转而顺着傅疃河逆流而上,也是从这里攻破日照城的。城毁人亡的悲剧,多少次都是从‘两河口’开始的。虽然现在莲荷满塘、翠竹遍地、鸟语花香;可我们的脚下,曾经都是累累白骨、鬼魂野哭的地方。”
小梅听着玉珠的话,瞬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,“那我们就到竹林外等他吧?”
玉珠点了点头。
小梅赶紧起身搀起玉珠,朝竹林外走去……刚到竹林边上,就见一匹快马已经到了跟前。
小梅认出翻身下马的是虎威镖局的三镖头唐成,也是张世杰的师弟,心里一沉!
唐成急匆匆地来到了玉珠和小梅的跟前,气喘吁吁地说道:
“玉珠小姐,小梅姑娘……我和师兄世杰,现在已经是咱们日照的‘护盐巡勇’了……昨天晚上,王家滩出事了。私盐贩子抢了几家‘灶户’的盐,还打伤了人。世杰师兄天不亮就带人赶过去了,我现在备齐了粮草,准备马上赶过去同他们会合。他临走之前,让我到这里将这封信交给你。”
唐成说着,将一封信掏了出来,交给了玉珠。
玉珠一惊!赶紧问道:“盐贩子人多吗?”
“听说不少,我得赶紧走了。”唐成答道。
“那你快去……”玉珠急忙说道。
唐成转身上马,在马上拱了拱手,便立刻调转马头,飞奔而去……
望着唐成远去的背影,玉珠心中一阵战栗!
“怎么会这么巧?一约他见面,王家滩就出事了……快看看他写了个啥?”小梅嘟囔着说道。
玉珠发现这个信封,还是自己用的那个……打开信封一看,只见信笺上东倒西歪地写着几行字:
海曲男儿走四方,脑袋掖在裤腰上。
莫怪憨头不礼貌,另选多才如意郎。
玉珠还没念完,小梅就笑出了声……看到玉珠失神的样子,她又赶紧收起了笑容。
这时候,唐成其实并没有跑得太远……他正牵着马躲在了拐弯处的一个土丘后面,瞪大眼睛观察着秦玉珠的反应。
见玉珠和小梅愣了一阵子,向自己的轿子走去……等玉珠和小梅上了轿,轿夫起轿往回走,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。
此时,唐成心里十分得意,暗想:“我写的这首诗,虽然文采差了些,字儿写的也不咋样;可人家就能看懂。这不但了却了麻烦事,还不伤面子、不伤和气,逗得人家开开心心笑着离去……你老孟头就知道瞎操心,还担心人家想不开,要跳河?……不过,要是真跳了河,我再演一出‘英雄救美’的把戏,那该多威风啊?”
唐成心里嘀咕着,转身上马离去。
